第二章 千年狐妖
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他说话了吗？
鸨娘说：“少爷这个脾气着实要不得。”
我坚信，我和他不熟。
“秘密？”
我哀怨地低头去扒碗里的糖醋丸子，可还没到嘴边，就被师兄一筷子打下，他把一整盘糖醋丸子撂到笑容满面的曲伯伯面前，质问道：“你敢先吃吗？”
“我爹爱开青楼，你哭什么哭？”
但是，以白夜的不要脸程度，是不会在乎我的警告的，他弯下腰来，抬起我不小心沾到了相柳唾液的手腕，惋惜地叹气道：“……坏了。”
曲伯伯咳嗽道：“儿子啊，你太小看爹爹我了吧，下断肠草把你留下来这种事，五年前我就知道不灵啦……”
曲伯伯笑意一僵，喃喃道：“清宁，她虽然不是你亲娘，可也待你……”
“哇！”
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，六师兄真乃神人也，他不仅能从我的表情里读到我想把白夜按住痛打一顿，还能根据双方实力对比做出最正确的决定……但是，吃饭不是该去酒楼吃吗？再不济，小饭馆也凑合啊！
本来嘛，他妖他的，和我没关系。
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我已经自动抹掉了，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，我不想再见到白夜，也不想再搭理他。
我擦干净唇边的血，心想不认识就有鬼了。
哐当——
提到自家夫人，曲伯伯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温柔，他本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光景，这么一笑，更显得年轻了十岁，活脱脱一个有血有肉的六师兄。
“呜呜呜呜，我想抱孙子！”
千、千年狐妖啊……
这货的存在感实在太凶残，十四岁出道的时候不知祸害了多少王孙公子江湖侠少，五界之中的女人包括我在内，房里都挂着他的画像，早晚一炷香顶礼膜拜：“上邪请赐我弦音大人十分之一的美貌和优雅吧。”
师兄你放开我！我去把后面两个人毒哑！
“怎么？”
我咬着撕碎的手帕悲愤地问：“……你家是开青楼的？群玉苑是你家的产业？”
我心头一凉，牙齿开始打战。
细长的手指举起两截暗淡无光的手链，白夜无辜道：“我是说你的贯虹锁坏了。”
女人猛然抬起头来，含着泪花的眼睛泛起了幽幽的紫色。
后来，白夜把脸治好了，虽然左眼上留下一道疤，看什么都是一团鬼影，却丝毫不影响他四处勾搭良家妇女。
“曲夫人？”我试着叫了一声。
我当时就觉得，那不叫懒散，那叫四大皆空。
女人的呕吐打断了我的愤慨。
天边传来了宛转悠扬的琴声，夹杂着姑娘们的调笑。
我靠，这死小孩……
高兴不起来啊，真的好辛酸啊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六师兄的时候，他才九岁，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，有人大吼一声“师父来了”，其他偷懒的弟子都吓得作鸟兽散，只有他慢悠悠地睁开眼，朝我和师父点了点头，一步三晃地走去上早课。
“她当着你的面和别的野男人牵手怎么办？”
我心有余悸地把鱼翅汤和看起来可疑的菜品挪开，默默地啃自带的干粮，不论曲伯伯怎么劝，都绝对不吃他们家的东西。
虽然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的过去，但是……唉！
六师兄打断他：“够了，不要再说了！我知道该怎么做！”
这种荼毒了男人又把女人耍得团团转的无耻之徒，六师兄总结得很精辟很到位，两个字——人妖。
晚饭是在六师兄家的别院吃的，只和群玉苑隔了一堵墙。
曲伯伯顿时朝我投来求救的神色，我打翻了一个酒杯，哀声叫道：“师兄，我肚子疼！我去趟茅房！妈妈，我不认得路，你给我带路！”
走了一天的路，从鬼道里钻出来，我觉得我的忍耐能力整整上升了一个高度。六师兄松开我的手，面无表情道：“现在不行。”
是六师兄手里的筷子落地的声音。
我不哭了，我死吧。
白夜笑道：“重新筑路很耗费灵力呢，师兄要不要考虑跟在区区不才在下身后？”
……
“啊？”我一头雾水。
一把抢回贯虹锁，我起身道：“师兄，我们走吧。”
你还是继续不孝吧。
一股奇特的暖流从掌心传到手腕，刚才还热辣辣的地方立刻就不痛了。
我掏出手帕，擦了擦眼角：“你放心，师兄，我不会看不起你的，也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。”
什么都不重要、什么都不在乎，哪怕下一刻天塌下来，也闭上眼睛静静地等死。因为自己的命根本就不叫命。
照鸨娘的意思，应该叫几个绝色佳人来跳舞助兴，虽然说头牌花魁刚被一个姓白的公子要去了，但迎接少爷的场面必须要隆重。
言语间，沼泽化作了坚硬的土地，成千上万块巨石从四面八方飞来，不过一眨眼的工夫，一条通往金陵的道路就再次修好。师兄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拍一下，就目不斜视地拉起我的手继续赶路。
二师兄由此立下重誓，此生非白姐姐不娶。
“夫人，你没事吧？我去请人找大夫……”
她说完，伸手拧了其中一个姑娘的脸：“都愣着干什么？还不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！就说少爷回来了，还带了个漂亮的小丫鬟！”
“噢噢噢，那主人你需不需要表示一下？”
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从我身旁经过，她抓着栏杆不住地喘息着：“快、快带我离开这里，我受不了了……我会死的！”
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：“你说的是真的？”
“好好的，你哭什么？”师兄诧异地问。
“她不是不喜欢，她是在害羞。”白夜笃定的声音。
我感动地叫了声：“师兄。”
我忍不住扑哧一笑，说：“那人衣服穿反了！”师父无奈道：“那是你六师兄曲清宁，懒散惯了，你可别和他一个样。”
“这里是我家。”六师兄踟蹰了一会儿，走进了秦淮河畔一间灯火通明的院子。
“是吗？那鱼翅汤里的极乐销魂散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嗯，少爷，这样会把客人吓跑的……”
玄门那几个不中用的弟子早就屁滚尿流地跑了，只是原本还算平坦的地面坑坑洼洼地糊满了烂泥，笔直的道路从中断开，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。
曲伯伯的原配在生下师兄后没几年就去世了，那时候曲伯伯才二十一岁，风华正茂，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，一直没有续弦。后来有一次，他和人上群玉苑谈生意，遇到了清倌叶明月，一见倾心，不但把整个群玉苑都买了下来，还把叶明月娶回家给六师兄当了后娘。
你能轻点不？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！
“夜尊主客气了。我不是你师兄。”
这这这，不孝啊……
我就是个混日子的通灵师，平日里招招魂欺负欺负小妖怪，遇到厉害的角色一般都是装死跑路的，要我拼命，门儿都没有。这次来收狐妖，我已经是做好了让六师兄一个人奋勇拼杀的准备，你让我给六师兄解决感情问题，我真的很为难啊……
“你说明月啊，她最近能下床行走了呢，我就知道，她那么善良的人，老天爷是舍不得收了她去的……对了，前些日子回春馆的大夫来给她把过脉，说是有喜了，用不了多久，咱们家就能再添一个娃了啊。哈哈哈哈……”
我知道白夜是故意的，只是，我烦恼的时候，真的很不爽别人在外面和花魁逍遥！再这样下去，我会忍不住去隔壁下一斤极乐销魂散的！
上吊自杀不成功，绝食了三天三夜，二师兄终于含泪接受了一个事实，那就是，幻宗尊主——白夜，字弦音……性别，男。
虽然不复杂，但是很头疼。
可我还没来得及抗议，身后就传来了小女孩天真的笑：“主人，你的小梨儿好像不喜欢你呢……”
“你不懂，小梨儿是个有心计的女人，她千方百计逼我吃醋。”
“这位公子，我不认识你，套近乎请自重。”
“对！”我肯定地点头，正要安慰他两句，院子里迎出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娘，她挥舞着雪白的羽毛扇震惊地招呼身后的姑娘们：“哎哟我的个神！大家看看那是谁来了？少爷啊！你可算知道要回家了！”
“师兄……”我在他身后哽咽地叫道，想说，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，看着母亲终日卖笑的滋味很难受吧，没有办法让她摆脱娼籍是不是你心头的一道伤……
什么意思啊，白夜是来嫖妓的，又不是来嫖我的！
对师父是这个态度也就算了，眼前这个好歹是你老子啊！
人来客往，语笑晏晏，香风醉人。我瞄了一眼站在院子门口酥|胸半露的姑娘，以及她手里提着“群玉苑”的大红灯笼，忽然就明白了，为啥他从来都不和我提他的家……
拖着鸨娘远离战局，在我的再三追问下，鸨娘终于把师兄的家庭状况搞清楚了。
“你……”你不是妓|女生的吗？我观察了一下六师兄的表情，决定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。
我不知不觉就红了眼。
六师兄投杯一笑，慷慨道：“不用了，把那些绝色佳人都送到白夜房里，十倍记账。”
极乐销魂散这种极品媚药，吃一点就销魂一晚上，这整整一锅，还不拌均匀，六师兄要是吃了，估计他们家姑娘半个月都没力气开门接客了。
然而，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美人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时，噩耗传来了：白弦音一刀宰了企图对他用强的幻宗师尊，毁容谢罪，一张脸自残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……
我抽回疼得要命的手，勃然大怒：“你才坏了！”
“娘的病最近如何了？”六师兄好不容易问到一句比较人性化的话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关切的意味。
怪不得师父临走之前悄悄嘱咐我，这一趟本不该让六师兄和我来，但既然他决定要做个了断，我就要帮着他。
“他不会跑。”六师兄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不行，这样会把她惯坏的。”
那是一种浓烈到让人想落泪的绝望。
尽管师兄不让鸨娘去通知他家人，曲伯伯还是带着管家来看儿子了。
我打发走鸨娘，站在院子门口发呆。
说实在的，我很郁闷。
我皱了皱眉，没有接腔。
什么凄凉的身世啊，什么卖笑的生活啊，浪费感情啊！
“……”
“我饿了，先吃饭。下次有了力气再帮你打架。”
这种话本里才有的恶俗故事在戏里听听就好，放到自己身上来，六师兄就不开心了，说什么也不肯认个妓|女做娘，闹到现在，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情景了。
我手里的帕子顿时碎成了无数块。
其实，忽略掉盘子里的不明药品，曲伯伯算是对儿子不错了，嘘寒问暖不说，连带对我也格外热情。可六师兄压根儿就不买账，他漫不经心地吃着清粥凉菜，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，我有些看不下去。